2024年5月14日晚,太阳成集团文字斋讲座第一百六十六讲暨文艺复兴与文明互鉴系列讲座第一讲,在博雅书院报告厅顺利举行。本次讲座主题为“时运女神的形象之变:从但丁、皮柯到马基雅维利”,由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吴功青教授主讲,太阳成集团中文系讲师石绘主持,吸引了校内外众多师生前来参与。
吴功青教授首先从美国文学史家格林布拉特(Stephen Greenblatt)对文艺复兴时期自我塑造历程的考察入手,指出这场不断增强人类自我意识和主体性的运动早在14世纪就由但丁拉开了序幕,并且这种自我塑造始终和对时运女神(Fortuna)的理解相关,由此引出本次讲座的主题线索:以但丁、皮柯和马基雅维利为时间轴上的重要节点,考察他们如何通过改造时运女神的形象逐渐将人塑造成一个操控的主体。
《神曲·地狱篇》第七歌中,但丁、维吉尔二人位于地狱第四层,在这里,吝啬者和浪费者在圆圈中相互碰撞和咒骂(一报还一报,[Contrapasso])。此时,但丁借维吉尔之口对时运女神进行了一系列形象塑造,她被称为受命于造物主的世间荣华的主管。时运女神的行动变化多端,无法被人类知晓,但由于其力量来自造物主,但丁仍赋予其正面身份。可以看出,但丁笔下的时运女神一方面承继了拉丁传统中盲目分配荣华的形象,一方面受到基督教神学的深刻影响。时运在根本上是造物主的作工,时运女神受制于至高者的意志,这里看出但丁综合了奥古斯丁、波爱修斯等中世纪哲人的思想资源。不过,问题要更加复杂,时运和上帝有关,也和天体有关。这可以追溯到中世纪的占星术传统,此时人们认为时运会被天体运行影响。但在但丁笔下天体与人的关系中,人因自由意志充分享有自主性,天体起不到决定作用。总体来说,但丁叙述了一种受制于至高存在,但仍可以被自由意志塑造的“有限自我”。
十五世纪中后期,皮柯展现出更加明确和激进的自我塑造意识,时运作为女神的形象在其思想中消失殆尽。通过对柏拉图《会饮篇》爱欲“居间性”和奥利金自由意志的接受和发挥,皮柯“抽空”了人类的本性,使其可以通过自由意志进行最大程度的自我塑造,包括在一定程度上掌控命运和时运。而在这一时期,自由和自然并非截然两分,人的自我塑造需要通过对自然的塑造才能完成。皮柯严厉批驳当时的占星术传统,将天体还原为物理性质料,人类无需“顺天而行”,而是可以通过魔法,在操控自然的过程中完善自身。不过皮柯仍然承认,人类无法全然操纵时运,至高者不可知的意志仍然在场,因此,人类需要自信且谨慎地面对时运。由此可见,在皮柯那里,人被塑造为一个更自由和开放的主体,但同时也保持在信仰划定的限度之内。
到了马基雅维利这里,对于时运的理解发生了更大变化。他在《君主论》中有“时运之神是一个女子,你想要压倒她,就必须打她,冲击她”的著名表达,对待时运的“现代性”态度展露无遗。但是,吴功青教授指出,马基雅维利的思想比表面上看上去更加复杂。他在1506年写出《论时运》(Di Fortuna),其中时运女神保留了恐怖无常的古典形象,具有“自然强力”,需要更强的“德能”方可制服。《论时运》与《君主论》中时运女神的形象看似相互龃龉,实则展现出马基雅维利思想一以贯之的主题:“virtù”(德能)与“fortuna”(时运)的关系。他强化了人类能力与德性宰制命运的能力,但也强调审慎以及对时运力量的尊重。相比但丁与皮柯,马基雅维利进一步强化自我塑造的意识,人类获得了一个更加以力量为中心,更加审慎的世俗自我。
最终,经过笛卡尔以降的哲学-科学革命,世界被彻底“除魔”。西方主体性形而上学的胜利与时运女神的彻底消失引发了整个现代性的问题:自我的扩张和存在的遗忘。尼采、海德格尔与施特劳斯等哲人通过不同的路径反思、回应这一问题,而真正的困难在于如何让存在/时运敞开又控制存在/时运?亦即,一种形而上学和反形而上学的折中如何可能?
吴功青教授对时运女神形象变化的考察以及对这一变化隐含的现代性危机的反思引发了在场师生的热烈讨论。在与谈环节,张文涛教授以《奥德赛》《法义》等文本为例,指出古典世界中也存在“排除偶然性”“控制时运”的思想,不过古典哲人的目的是德性,现代哲人的目的是自由;同时,他也强调了文艺复兴研究对于反思现代性的重要意义。肖馨瑶副教授指出吴功青教授对思想史“范式转换”阶段研究的启发性,并提出但丁上帝观与唯名论的关系以及马基雅维利的时运观是否意味着现代性的受挫等关键问题。吴功青教授对两位与谈人的点评给出了精彩回应。随后,在场师生继续提问,与吴功青教授展开热烈讨论。
最后,吴功青教授特意向提问的员工签赠了他的新书,到场的老师们和吴功青教授合影留念,本次讲座圆满结束。
撰稿 | 王梓亦
摄影 | 潘子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