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习】灵泊读书会第一期：共读但丁《神曲》第一歌

时间：2022年11月13日19:00-22:00

地点：腾讯会议

书目：[意] 但丁：《神曲》，黄文捷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21年.

Dante Alighieri, Inferno, Trans. Robert & Jean Hollander, New York: Anchor Books, 2000.

阅读范围：《神曲·地狱篇》第一歌

领读人：石绘

11月13日晚7点，灵泊读书会第一次共读在线上顺利开展。本期读书会由石绘老师领读《神曲·地狱篇》的第一歌，来自太阳成集团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美视电影学院、外国语学院的三十余位老师与同学参与，通过中译本、英译本和意大利语原文结合的方式共同探讨。

太阳成集团空间与修辞研究中心主任刘扬教授首先致开场词。他介绍了空间与修辞研究中心设立的初衷和研究路径，以及读书会对于中心师生切磋问学、凝练方向、培养人才等工作的重要意义。

正式领读前，石绘老师首先从“但丁生平”“《神曲》中的‘但丁’”“如何读神曲”和“《神曲》的影响”等四个方面介绍了《神曲》的背景，强调了但丁指出的四重寓意的重要性，即阅读神曲时要注意字面的意义和寓意性的意义，后者包括寓意的意义、道德的意义和神秘的意义，对我们如何进入但丁的文学世界指明了基本的方法。石老师还强调了《神曲》叙事的框架决定了有“两个但丁”：一位是诗人本人，或曰完成灵魂之旅后完成自我反思的自我，另一位则是诗中正在经历旅程的主人公。我们应意识到这两个但丁之间存在的距离。

紧接着，《地狱篇》第一首的阅读正式开始。这其实是《神曲》全诗的第一首，而非该篇的序诗。通篇可以分为五个部分，分别是“森林（1-12行）”、“阳光照耀下的山丘（13-30行）”、“三头猛兽（31-60行）”、“维吉尔（61-99行）”、“猎犬（100-111行）”和“冥府之行（112-136行）”。在启程的“森林”部分，石绘老师仔细讲解了文本的多重寓意，“幽暗的森林”（2行）象征着灵魂处于有罪的状态，“逢凶化吉而脱险”（8行）指维吉尔对但丁的救援，“睡眼朦胧”（11行）源自《马太福音》中耶稣对睡眠的描述，睡眠象征着对罪的遗忘。

围绕着“森林”，与会者展开了讨论。刘扬老师问道：但丁为什么将视角的切入点选在森林？石绘老师回答道，“森林”意象源自奥古斯丁以来的基督教文化传统，在对古希腊文本特别是《蒂迈欧篇》的翻译过程中，其涵义从身体层面转化为对灵魂之罪的象征。除此之外，肖馨瑶老师还指出“道出这景象又是多么困难”（4行）体现了言语的局限性，在但丁的写作中有多次类似的表述。

诗人走出“森林”，来到“阳光照耀下的山丘”。“山丘”（13行）与“森林”相对，具有双重寓意：世俗的幸福或永恒的幸福，根据诗人随后遇到三只野兽的经历，将之理解为基督教的永恒幸福更合适。同样，诗人举头望见的“万道霞光”（17行）也是指上帝对众生的救赎。此时，诗人的“恐惧”（19行）才稍稍平静下来。“恐惧”是第一篇的关键词，在其后反复出现，如“惊魂未定”（25行）、“惊骇”（45行）、“心惊胆寒”（52行）等。接着，诗人讲述了自己从大海逃出的惊险过程，这正是对《埃涅阿斯纪》中埃涅阿斯经历海上风暴这一情节的借用。而他身后的“关隘似的森林”（26行）以场景比喻了诗人所在的状态，属于但丁常用的三种明喻手法中完美平衡的古典式比喻。肖馨瑶老师还补充道，诗人从“从未让人从那里逃生”（27行）的关隘逃出的表述体现出一种间接的自我抬升。接下来，诗人在短暂的休息后开始攀登山脊，登山时“立得最稳的脚总是放得最低的那一只”（30行）。这一句的注解繁多，石绘老师认为弗利切罗的观点更合理：左脚代表意志，右脚代表理性，但人的意志在亚当犯罪之后已经被败坏，诗人依靠残缺的意志和理性难以攀上山丘，需依靠上帝的恩典才能获得救赎。

Departure on the Grand Voyage by Salvador Dalí (1904-1989)

攀登途中，诗人遇见了“三头猛兽”，分别是象征肉欲的豹子、象征狂傲的狮子和象征贪婪的母狼，这应当是《启示录》中提到的野兽对但丁的启发。母狼最为凶险的原因则是但丁认为世俗的幸福和永恒的幸福都因贪婪而失落，也与《启示录》中骑着野兽、充满淫欲的女性形象有关。在原文中，豹子（leopardo）、狮子（leone）、母狼（lupa）以及地狱深层的撒旦(路西法，Lucifero)以同样的字母开头，三者在语言上建立起与地狱的联系。将诗人逼退的野兽（beast)（59行）以单数形式出现时，则可以理解为三只野兽及其代表的三种罪恶的合体。野兽将诗人逼得连连溃退，直至“连太阳也变得悄然无声”（60行）的地方。此句多被解释为通感手法的运用，但石绘老师认为这种解读方式具有强烈的文学批评色彩，现代意味太浓。在《旧约》中上帝以“言”创世，《新约》中耶稣则是上帝的“言成肉身”，因此，“悄然无声”强调的是倾听神圣“言语”的重要救赎意义。肖馨瑶老师指出，“逼回到森林”（60行）中的“森林”一词是译者的个人理解与添加，英译本及原文中并未提到。这也确证了石绘老师对该句的解释。

Dante running from the Three Beasts by William Blake (1757-1827)

王梓亦同学提问：母狼和罗马建城神话有关吗？肖馨瑶老师认为，罗马在但丁笔下的形象是光明伟大的，建城神话中的母狼也具有正面意义，与此处邪恶的母狼形象有所不同。石绘老师提到，罗马作为但丁心目中世俗幸福的典范，与后文中赶走母狼的“猎犬”（101行）形象更符合。李香玉同学则问道：为什么山脚就没有太阳，其中是否有隐喻？石绘老师解答道，山脚是“幽暗的森林”和“山丘”的交界处，诗人靠自己的理性和意志难以登山、难以洗脱自己的罪，便退回了山脚。山脚和“幽暗的森林”虽然同样处于罪的状态，但其区别在于意识的觉醒与否。

退回山脚后，诗人看到了“维吉尔”的身影，他似乎经过了“长久的缄默”（63行）。“长久的缄默”常被理解为时间上的长远，但“长久”（lungo）应该是“广袤”的意思，指的是空间意义上沉默的状态。面对维吉尔，诗人不禁“满面羞惭”（81行）。“满面羞惭”的原因有两种解释：一是因未认出维吉尔，二是因攀登山丘的溃退。接着，诗人热情地赞美了维吉尔，称维吉尔为“恩师”“楷模”（85行），这无疑是因为但丁的写作在结构题材、语言风格上对维吉尔皆有吸收，尤其是《埃涅阿斯纪》中的冥府之旅对《神曲》具有极大启发。维吉尔指示诗人：要想从凶恶的野兽前脱身，应另寻路径，走一条“下降的道路”。

尽管野兽十分强大，但总有“猎犬”将之驱赶。诗人预言了美好的未来，以“猎犬”（101行）隐喻一位能够带来世俗幸福的君主。因此此处具有预言性，《神曲》第一歌也可视为预言性的文本。

最后，诗人将要跟随维吉尔开始“冥府之行”。维吉尔描述了地狱中的幽灵在受煎熬，为要求“第二次死”（117页）呼号；并称因自己违抗过上帝，将在天堂之处离去，届时会有一位“更能胜任”（122行）的向导。在基督教的语境中，第一次死亡指身体和灵魂的分离，“第二次死亡”指基督最终审判后罪大恶极的恶灵在地狱中受罚。肖馨瑶老师指出，“由于我生前曾违抗过他的法律”（126页）一句夸大了维吉尔的罪过，因为维吉尔生于基督教建立之前，但诗人这样做的意图还不得而知。石绘老师补充道，但丁塑造的贝雅特丽齐比维吉尔“更能胜任”天国之路的表述暗中传达了但丁欲图超越维吉尔的雄心。

Dante and Virgil by Baron Henri de Triqueti (1803-74)

对此，程哲浩同学提出疑问：但丁的神学背景是否主要来源于奥古斯丁主义，太阳是否就完全是奥古斯丁的真理之光？石绘老师认为，结合十三世纪的时代背景来看，托马斯·阿奎那的神学理论更为流行，地狱中罪的层级就是按照亚里士多德-托马斯的伦理学来设计的；但《神曲》中认为自身有罪，想要通过地狱、炼狱、天堂之旅获得个人救赎，并将个人救赎与整个人类的救赎联系的思路与奥古斯丁的《忏悔录》相同，说明但丁也受到了奥古斯丁的影响。太阳不仅是真理之光，更象征着救赎之光。

最后，石绘老师补充了一个重要问题：但丁为何选择维吉尔作为领路人？但丁在作品中对亚里士多德的引用更多，却将维吉尔而非亚里士多德作为向导。其原因有若干：第一，维吉尔所作的第四首《牧歌》在中世纪被解读为基督诞生的预言诗，因而他堪称是异教文化和基督教文化之间最好的桥梁。第二，《埃涅阿斯纪》所传达的一些价值观念与基督教世界观暗中契合：埃涅阿斯的“虔敬”（pietas）与耶稣有相似之处，而维吉尔在其轮回观中流露的对尘世生活的悲观幻灭态度也与基督教的尘世观类似。第三，维吉尔是但丁的文学楷模，《埃涅阿斯纪》中的冥府之行帮助但丁想象了地狱之旅。第四，维吉尔宣告了罗马帝国的诞生和繁盛，符合了但丁对一个新罗马帝国的期望；并且维吉尔热爱自己的祖国，他在《农事诗》中赞美意大利，但丁同样热爱祖国；另外，但丁和埃涅阿斯一样是流亡者，能产生共鸣等等。

读书会在接近10点结束，三个小时的共读令人意犹未尽，文本细读的方式使人受益良多，师生们都期待着在下一次灵泊读书会上继续酣畅淋漓地读书。

撰稿：孙 洁

审校：肖馨瑶、石绘